原文及<現在是彼一日>小說皆刊載於幼獅文藝799期
看完這篇小說,我也有一股衝動,想查查在舊金山是否曾有這麼一場關於318的遊行。
但我沒有查,因為我知道這是一篇短篇小說。小說中有些事情是查不到的,更何況是一篇書寫那些查不到的事的小說。
如果把人生比喻成一場遊戲的話,〈現在是彼一日〉裡的人物大概是最具天賦的玩家。但人生是一場怎麼樣的遊戲呢?
大富翁在日文裡被翻譯成「人生遊戲(人生ゲーム)」,人生的確和大富翁有幾分雷同。對於小說中的人物來說,他們已經參透這類遊戲的規則,熟知何時該交易、何時該投資,攻略了然於胸,骰子的影響越來越小。接下來就只要照著規則走,大概可以知道會在排行榜的什麼位置、結局會是怎樣的光景。人物在自己的人生遊戲中被異化,人生竟成了一場打發時間的手遊。
但〈現在是彼一日〉的動人之處,在於老皮想辦法讓人生遊戲變成創世神,儘管他不一定成功。
為什麼老皮要來灣區?在意「意義」的老皮想要創造什麼?在小說提供的有限線索裡,讀者也許能推測出幾種版本的答案,但很難得出唯一解。正是這樣的謎題和決絕的意志,讓其他的事物參入其中,人生遊戲開始有跳脫的可能,小說開始綻放光芒。「其他的事物」包含那些google不到的事。
無論〈現在是彼一日〉或〈州際公路〉,同樣都有這種光芒。
小說從起頭開始,就展現出人物的理性,以及對知識的固執。腳指頭癢癢的?查一下維基百科;沒看過bong?查一下單字。就連譬喻都要追根究柢,可以領多少保險金也能計算一下。在這樣的狀況下,他們小心翼翼的嘗試一種新體驗。
無論他們有沒有「感覺」,大麻提供了擴充感官、通往另外一種樣態的可能。對老皮來說,只要有這種可能就夠了。
儘管在人生遊戲中的獲得暫時的勝利,老皮背負著一層一層的情感煩惱。這樣的煩惱,讓他只能在電視調大聲時靠近「我」偷偷說。而「我」只能在極度日常的洗衣機裡面去找笑話。老皮笑不出來,或許是因為對老皮這個帶有存在主義式憂愁的人物來說,日復一日運轉的洗衣機像極了薛西弗斯的石頭。
那麼,社群能夠賦予意義嗎?
答案並非二分的是或否,但顯然離「全然肯定」很遠。在遊行中,「我」聽不懂台語,主辦單位得發送標有拼音的歌詞。對這群有足夠資本能到美國工作的人物來說,獲得了自由但也少了束縛,離了地。老皮顯然並不滿足於這樣的遊行,當起了舊金山的唐吉軻德,向著空氣一般的風車揮舞。原本應該聚集人群的宣傳車,反而驅散了人群,氣氛竟然有些歡樂。
然而,小說並沒有在這樣的高潮中結束,不得不又佩服寺尾老師,留在最後的又是洗衣機。
讀者可能和明亨一樣,懷抱著「這不合理呀」的疑惑。正是認為單純的khiang掉不合理,意義才有展開的地方。這也是小說這個裝置有趣的地方,需要一群在意的讀者。或許我和〈現在是彼一日〉當中的人物有些雷同,遇到什麼都要查一下,幾乎想要和人物一起擠到旅館的小房間,因此很容易被〈現在是彼一日〉感動。
〈現在是彼一日〉十足的發揮小說的長處,捕捉在運動大台之下的主體,用小說抓住了小熊英二筆下的反身性:眼前充滿許多選擇,自我不時在建構中動搖,小心翼翼地走在秩序邊緣動搖秩序。
關於這種秩序,318當時有文章提及「抗爭學生英文好到可以直接出國,為何要在這裡幫你維護權益? 」礙於緊迫,許多當初沒好好談的,〈寺尾老師為我們爭取到時間,從另一面細緻地處理了。〈現在是彼一日〉可以說是截至目前為止,書寫318學運及其時代最為精悍傑出的作品。
我開始期待一本更長的書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