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是一隻豬，一隻無名的豬，平常時佮人蹛¹做伙，我的豬牢就佇in的厝邊。食啥我就綴咧食，番簽、番薯葉是基本，潘水是較腥臊²的一頓。我毋免工課，睏飽就佇豬牢內等食食³，食飽就倒予好勢準備睏。嘛會使講，我的工課就是食予肥肥。無參像人，in攏佇田lìn，做甲瘦卑巴。
無論是「飼三隻豬母較贏一甲田」，抑是「愛好菁棉豬⁴」，五塊寮的居民攏共𪜶的向望託付予我。我愈大箍，in就愈歡喜。in規年迵天⁵咧作穡，就為著會當慶祝的彼幾工，舊曆年、嫁娶、王爺生。
彼時，阮就會鼻著死的味。彼是用柴頭燃滾水的味，是in kheh⁶做伙的臭汗酸味。有人用水拹仔⁷汲水，有人攑竹箍仔出來。這號味提醒阮死的恐怖，嘛提醒阮性命的高貴。阮內底有一隻會去予人揀著，毋過阮袂抵抗命運，顛倒共頭攑懸懸，驕傲行最後這條路。
這就是命運，若毋是這擺予人掠去刣，就是後擺，走嘛走袂去。其他豬仔會khonn-khonn叫，替予人揀著的這隻豬送別。等這條歌唱煞，阮就閣向頭⁸落來，趁閣有命通食的時拚勢食。這時，彼隻予人揀著的豬，已經燙過滾水，毛去夆挽了了矣。
毋過，自大人來了後，一切攏變矣。
大人佮人無仝，in敢若是另外一款人，閣較高貴的人。人看著大人，就會共頭向落來，輕聲細說，有時閣會覆佇塗跤，像阮仝款。
大人改變了阮死的儀式，論真來講，是阮的恩人。大人毋准in佇市街飼阮的同類，佇庄內設立專門「處理」阮的所在。聽講，彼是一个真清氣的場所，專業的屠夫一刀就予阮失去知覺。無喘氣了後，阮會hőng吊佇鐵鉤頂面。彼是我聽別隻豬講的，伊閣是聽誰講的，會當活咧共遮的代誌傳落來，阮嘛毋知。
就按呢，人袂當凊凊彩彩就掠阮來刣，欲刣就愛登記，愛納稅金。有的人想空想縫⁹，趁大人無注意，一刀落去，袂赴叫出聲，就變做桌頂的鹹豬肉。不而過，大人嘛毋是遐簡單的人物，就算庄民講是無拄好豬仔死去，內情總是會傳入去大人的耳空。
到時，咱就有鬧熱通看矣。大人來到保正的厝宅內，規陣的人徛佇下底，全攏頭犁犁。平常時，攏是阮予人趕東趕西，按呢捽按呢拍。這時，換做in一个一个予大人捽，拍皮閣拍骨。佇豬牢內看著這款情景，阮干焦會當khonn-khonn叫。毋知遮的人若聽著，是感覺阮咧可憐in，抑是咧共in恥笑。
— — 節錄自《一百年前，我們的冒險》〈在小說的土地上輪作 — — 蔡秋桐與他的語文嘗試〉
[1] 蹛：tuà。居住。
[2] 腥臊：tshenn/tshe-tshau。菜色豐盛。
[3] 食食：tsia̍h-si̍t。飲食。
[4] 菁棉豬：指栽菁、種棉和養豬，是務農有利的副業。
[5] 規年迵天：kui-nî-thàng-thinn。一整年。
[6] kheh/khueh：擠。
[7] 水拹仔：tsuí-hia̍p-á。用手上下搖的抽水機。
[8] 向頭：ànn-thâu。低頭。
[9] 想空想縫：siūnn-khang-siūnn-phāng。想盡辦法計畫做壞事。
